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闵安调好了呼吸,跪在地上说道:“茅十三好骂人,整座黄石郡衙皆知。他占山为王多年,喜欢挑拣山石堆耸处落脚,一口气奔逃到海棠山上,实在是自寻死路。谁又知道那山上饿着几只猞猁呢?见到茅十三嘴边淌着血水,自然闻到腥味儿了,赶急跳出来,一扑就把他扑倒了——这就是我向世子说掉的细节,因为觉得无关紧要,请世子明察。”“是么?”李培南放下举到嘴边的茶,在嘴角挑了一点笑,看着闵安说,“你的‘无关紧要’难得打听出来,让我试试对不对。”闵安根本来不及转变心思,李培南就出手扣住了他的脖子,将他掼到了冰冷的地砖上。闵安挣扎不脱,闭上了眼睛。李培南就势蹲了下来,用强韧的手臂压得闵安再也动不了,转头朝书房外面喝了声:“牵进来!”厉群牵着油光发亮卷着舌头的大猞猁走了进来。李培南抬手,厉群将一盏温热的猪血递到他手上。李培南将一盏血尽数泼到闵安脖子上,见闵安挣扎,冷冷说道:“不动死得舒坦些。”闵安喊叫:“世子爷何必为难我这个小人!”大猞猁一步步走近,呼出的气息尽在咫尺。闵安察觉到李培南没有放手的意思,大叫:“世子爷!我的命还贱也是一条命!怎能就这样整治死人!”李培南低头在闵安耳边说:“你是临死也不肯说实话了?”眼见大猞猁的舌头已经卷下来了,闵安彻底豁出去了,嚷道:“当说的说一半,不当说的烂在肚子里面!你就放猞猁咬死我吧!”李培南当真放手,大猞猁连忙低头舔上了闵安的脖子。☆、笼络闵安闭眼喷着热气,动也不动。大猞猁用生了倒刺的舌头舔完了他脖子上的血污,又卷上他的脸,将他舔得招架不住,在地上扭成了一道麻花。方才那剑拔弩张的场面最后变成了一人一兽的你舔我挡,看得一旁的厉群险些忍不住,就要走上前踢一脚骂一声:“混小子。”厉群这才明白闵安不是不怕死,而是装作怕得要死。因为闵安已经知道猞猁不吃人肉的隐秘了,偏生还要捣腾了半天,死死不服从公子的管教——亏得他还在旁边看着干着急。李培南拍拍大猞猁的耳朵,大猞猁随即走到一旁的屏风下蹲着。闵安抬袖擦干脖子上脸上的血污水渍,就地坐着,靠在椅腿上喘气。白布帽被他蹭落掉了,一头乌云般的黑发披泻下来,搭在灰褐色的绢丝罩衫领口上,将他的肤色衬得更加白皙。李培南低头无意看了一眼,才发现闵安生得瞳黑唇红,气韵灵动,与街市上走马斗鸡的泼皮无赖们不一样。李培南走到闵安对面的椅子里坐下,看着他说:“这头猞猁自捉来起就没有喂食,腹中是空的,只舔食你的血污,却不咬你。所以我再问你一次,茅十三是怎样死的?”闵安拂开散在脸上的头发,有气无力地回答:“我怎么知道。”他的颜面终究被李培南揭下来了一次,摆起的架势是打算破罐子破摔的,管他面对的是谁,就那么无礼地坐着,将头搁在座椅上靠着,闭眼不去看任何人。李培南竟然也安静了下来,坐着看完一册《百草引》,只喝了一盏茶。长达半个时辰的空闲里,他当闵安不在场,闵安也当他不在场,就靠着椅子睡着了。李培南听到对面传来的匀称的呼吸声,不由得放下了书,看了过去。闵安从昨晚起与豹子奋战,上午去海棠山走了个来回,在行馆里与猞猁打斗,早就累得疲惫不堪,见李培南没有再要他小命的意思,立刻囫囵睡过去了。他的头发遮挡了大半张容貌,只露出一点光洁的额头和柔软的嘴唇,无论怎么看,都不像是李非格所讲的“一张嘴说死人”的滑吏模样。李培南走出去一趟,吩咐厉群加急调来吏部与户部的文书档案,细查闵安的根底。门口有丫鬟待命,他又吩咐道:“去看着他,别让他生事。”先去了偏厅进食晚膳。调转档案需要五六天来回,书房里的闵安却不能不处置。待李培南再走进去时,闵安已经清整了模样,规规矩矩站在屏风前垂着头候命。李培南觉得这样顺眼多了,对闵安说话时,语气也温和了不少。“茅十三的案子你始终不说真话,为什么?”闵安垂眼答道:“世子觉得茅十三一案有蹊跷?”“先回答我的问题。”闵安老实作答:“世子清晨就说过想盘查楚州这块地的贪官们,已经有所动作,我猜想世子已经知道哪些长官身上惹了腥,偏生要装作不知道的样子,没去敲打他们。好比眼前的王大人,赚得巨多的钱银修建行馆,开办海棠山猎场,极有可能就是贪党中的一员。世子却迟迟不动他,反而要我去查茅十三的案子,显然就是等着我用这个案子牵头,将王大人及相关官员的贪赃行为一一引出来,然后趁机罗列罪名清缴他们。”李培南淡淡颔首,没有否认闵安的推断:“王怀礼的确是彭马党中的一个环节,拿掉了他,就可以使这派党羽首尾失联,便于击破整个体系。”闵安低头说:“世子剪破完了一批贪官,在朝廷面前打个漂亮战,可是我这个底下的小书吏,作为引发人,没有上面的福荫罩着,被党羽拖下井底乱石砸死怎么办?”“所以你就打死不开口?”闵安点头:“反正横竖都是逃不过死字,不如就断送在世子手里,体面些。”李培南沉声道:“你还有理了?”闵安低头不答。李培南说:“你过来。”闵安磨磨蹭蹭捱到李培南座椅前,温顺地跪下,怕挨掐,用双手护住了脖子。李培南拍了一下他的脑门,愠怒道:“这是干什么?”闵安连忙把手放下,像一只跪乳的羊羔一般,恭顺地看着施舍饭食的主人。李培南将他的脸拨得偏了偏,冷声道:“在我面前少做糊弄人眼的事,我就没必要取你小命。”闵安暗自腹诽,心想就你这冷得透骨的脾气,我就算对你掏心掏肺的,也不见得能讨到好处。不如多少兜点底儿,碰见一个完全待我好的主家,我才能交付出去。闵安心思浮动了开去,不禁想起了非衣这棵看似冷淡却每次出现得恰到好处的大树……李培南看着跟前的闵安眼睫簇簇轻抖,逡着眼不知在乱瞟个什么,手上一用劲,将他的注意力拉转了回来。闵安的下巴被李培南捏在手里作痛,他咝咝吐气,含糊道:“我错了,世子爷手下留情呐。”李培南甩开闵安的下巴,从袖中摸出一份提前置办的黄绢布扎,丢到闵安脚边。闵安拾起来一看,不禁抖了抖眉。黄绢布里包着一份官照,用正楷字写明了闵安的姓名、年岁、籍贯、体貌特征,盖着吏部的官印。这张薄薄的纸片曾是闵安梦寐以求的东西,他两次考中过官学,但由于雷雨天脑子爱发病,就两度被人排斥出官学。此后他便没有继续科考,转而进入衙门做了一些“低贱”的行业,比如门子、吏生、幕僚等。这样的选择是受现实所逼,也硬生生掐断了他的进仕路。但他没想到李培南却能拿到这份官照,除此外,布包底下还有一道李培南手写的保状,行书流丽,为他担保了其身份正当,品行良善等情况。保状上加盖着李培南私章,在左右接口印了世子府的火漆徽印,用以表示这纸证明的郑重出处。有了以上的官照和保状,闵安就可以去京城参加铨选,正式走上仕途道路。保状本要籍贯所在州县衙门出具,李培南亲自代劳,想必比任何官衙更具有说服力,同时,他也点明了闵安的身份——世子私交,王府属官,楚州新提拔上来的御用文生。这份黄绢布包意味着李培南已经收下了闵安做家臣,以后是死是活,闵安都得跟着他了,不能生出二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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