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&esp;&esp;何立早就料到他爹会这么问,于是一早就编好了应付的话:“路上不好走,耽搁了。”
&esp;&esp;何立知道他爹不待见杨青山,于是原也没想着把那人的事与旁人说。他之前想了许久,却也没想到个更能说服他爹的借口,于是早就打定了死扛到底的主意。只是何立万万没想到他爹竟然点了点头,就这么放过了他:“以后记着早些启程。”
&esp;&esp;何立一怔,不知道他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,面上看起来仍是乖顺无比,脑海里却早已飞速闪过了近来大大小小的事情。
&esp;&esp;“这两天你替我去一趟上海,”何学义说:“越快启程越好。”
&esp;&esp;“去上海?”何立没想到何学义会这般吩咐,于是不解地问道:“要做什么?”
&esp;&esp;“去探查那边的生丝买卖。”何学义沉声道:“我有意把生意做到上海去,你代我去看看那边的生丝买卖光景如何。”
&esp;&esp;这的确是在何立意料之外,他从没想过他爹居然会把手伸得这么长。何立与何学义太不同了,他一向求安稳,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何家的买卖会做到江宁府之外,更何况那是遍地洋人的上海。
&esp;&esp;何立忽而想到当初在武威杨青山与他说的那些话:单说那些粗糙繁杂的毛料,光挑拣羊毛的就需要四十人,添了不少人力成本。更何况就算你们能挑出些好的,可那只占一小部分,绝大多数呢料与那些洋货比起来,差得太远了。
&esp;&esp;“爹,”生平第一次,何立大着胆子跟何学义说:“说到生意,西北的兰州织呢局倒是尚有些弊端。”
&esp;&esp;“现在跟你说的是上海的生丝生意,怎么扯到兰州去了?”何学义皱了皱眉:“更何况那是官家的买卖,主意都是郑大人定的,咱们何家也不过是出了些银子,何德何能管得了这个?”
&esp;&esp;于是何立硬生生把一肚子的话都咽了回去,冲何学义点了点头:“爹您放心,孩儿不日便会启程。”
&esp;&esp;杨青山知道久不在京对自己不利,故而并没有在武威待太久。他回京那天正是盛夏,午后的日光白得刺眼,京城里半点风都没有,本该葱郁草木也微微泛黄,夏日盛朗,却偏偏显出一派秋日衰败之象。帘子早就放下来了,可阳光却好似一支支利箭,轻松就把马车的窗帘子穿透,坐在里面仍能感觉到阵阵热浪。
&esp;&esp;杨青山坐在马车里,身上的单衣已经被汗打湿了。如今他还不到而立之年,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,身上新旧的伤口虽然不少,倒也没落下什么病根,故而虽是这般暑热却也没让他很难受。
&esp;&esp;他坐在马车里,忽而想起了母亲辞世的那天。那时在京城,天上好像也有这般明艳的太阳。
&esp;&esp;自从当年北安侯杨泽殉国,侯府的日子可谓一落千丈,明争暗斗亦从未停歇。杨青山知道母亲的日子不好过,于是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便是一个极为懂事的孩子。他费尽心力地读书,也拼尽全力地护着侯府,可最终他还是没能留住自己最亲近的母亲。
&esp;&esp;许是因为马车行入城巷,两侧多是楼宇,阳光倒也渐渐不再耀目。于是杨青山轻轻阖上了眼,不想再有任何思虑,然而不过片刻,他忽而听得一阵喧闹之声。
&esp;&esp;杨青山撩开马车的窗帘向外望去,只见站在一座气派洋房门口的正是一个洋妇人,身边还跟了个小女仆。那位妇人的腰身极细,打着一把极为精致的伞,穿着西洋时兴的白色连衣裙,还戴了一顶宽檐蕾丝边的帽子。
&esp;&esp;而她身边围着的却是一群衣不蔽体的汉人孩子。那些孩子个个骨瘦如柴衣衫褴褛,端着破旧的碗围着那个妇人伸手讨要吃的。那妇人一手打着小伞,另一只手不断地从女仆那里拿过吃食来扔向那群孩童。幼童们一见有了吃的便全然不管不顾,一窝蜂地涌了过去,不断地争抢着。
&esp;&esp;“等等。”杨青山吩咐车夫。于是马车停了下来,就停在了妇人和孩童的不远处。
&esp;&esp;杨青山撩起车窗的帘子仔细看去,不知是因为阳光太盛还是眼前之景过于刺眼,他的眼睛有些睁不开,却仍能把那洋妇人面上尽显慈爱的笑容看得一清二楚。那笑意就像一把尖利的锥子扎在杨青山的心上,刺得他阵阵生疼。
&esp;&esp;杨青山再也忍不了了,他从马车上下来,径直朝着洋妇人和那群孩子的方向走去。
&esp;&esp;“暑热难耐,夫人辛苦了。”杨青山走近了,操着一口流利的西文,笑着对那洋妇人说:“您请回吧,这群孩子由我来应付就好。”
&esp;&esp;许是杨青山笑得太过温和,竟也显出了几分西洋的绅士风度。故而那洋妇人看了他一眼,笑着对他说:“那就麻烦先生了。”临走还特意补了几句:“先生,您看这些孩子,他们多可怜啊。”
&esp;&esp;杨青山一直笑着,直到洋妇人进了屋门。他脸上再无笑意,转头望着那些瘦骨嶙峋的孩子:“过来。”他冲那群孩子招了招手。
&esp;&esp;孩子们有些怯,都缩在后面,不敢说话也不敢上前。于是杨青山走了过去,掏出了一大把碎银子。
&esp;&esp;“每个人都拿一些,但只有一条,”见那群孩子又要蜂拥而上,他忽地把手缩了回来:“莫要争抢。”
&esp;&esp;孩子们面面相觑,但还是按照他说的那般一个一个地上前。杨青山忽而很想说些什么,他很想跟那些孩子说,人与牲畜不可等同,鸡可以上前抢食,但是人不能,人是有骨气的。可他说不出口,他明明白白地看着呢,这些孩子一个个面黄肌瘦,不知道多久没吃过饱饭了。衣食足而知荣辱,这样的一群孩子,怎么能苛求他们有顶天立地的骨气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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