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&esp;&esp;正说着话,小侍又奉了酥油糖熬牛乳进来,斐源连忙接过来道:“大王身体虚着,太医说日日都要吃些牛乳,既补身子又养筋骨。”
&esp;&esp;那原是她最爱吃的东西。元洸只是想着,眼睛便怔怔地看向那盏牛乳。牛乳内里滚烫着,要吃的时候淋上酥油糖,冬天在室外一过,便成了清脆的糖衣。金色的糖衣薄薄地卧在酪儿一般牛乳上,元洸不禁想起了那个在吴国曾和他亲密无间的人。陆昭青淡的身影和永远不露声色的神态,慢慢地从那片金色糖衣里浮现出来。
&esp;&esp;雪白的指尖扣着碗沿,另一只手则谨慎地执起小勺。白瓷温润,她的指尖触碰到它的时候,便如抚上眉心。而随她手腕轻轻一抖,小勺敲击,金色的糖衣碎开。他那时便坐在她一旁,也学着她的样子弄碎糖衣,细小而甜蜜的声音会化在她深不可测的眼底,他便知道她笑了。而此时那极细极小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宇内无限放大,咔嚓一声,他的心也跟着四分五裂起来。
&esp;&esp;礼乐的声音再一次占据了脑海,钟磬洪亮的声音、竹笙空濛的声音、丝弦细密的声音,每一种声音都在他头上压制着。如同父兄无可违逆的权威,世事变幻的无情,以及人心的深不可测。每一样都拉扯着他,让他离陆昭越来越远。
&esp;&esp;“让他们停下来。”元洸紧紧抱着头,“让这些礼乐停下来。”
&esp;&esp;斐源放下那盏牛乳,走过去轻轻把主人揽入了怀里,喃喃道:“他们不会停下来的。大王,我们没有让他们停下来的权力。”
&esp;&esp;权力,元洸动了动干涸嘴唇,那些翘起来的干皮仿佛细小的刀子互相摩擦着。那些将他所有心爱之人夺走的东西,如今他竟如此渴求于它。
&esp;&esp;“你去给尚书令传个信,就说本王一定会在起事之前恢复好的。”元洸道,“本王是要夺位的。”
&esp;&esp;盛着牛乳的碗盏被元洸一把夺去,一口将里面的东西吞入腹中。那些寄予美好意象与回忆的珍馐,对于他来说,已是令他拾起刀剑的果腹之物。
&esp;&esp;这一天,他已经可以徒步在逍遥园内慢走一圈。冬日的园林,风起云涌,树木枯然而立,元洸在斐源的搀扶下蹒跚而行。他走出南门,一队士兵从驰道呼啸而过,继而跟随在后的车驾缓缓停了下来。
&esp;&esp;元洸眼前的树枝垂着冰,在日光中一闪又一闪。东宫鹤驾倾至,元澈从车上走下来,门口迎接他的是陆昭。两人比肩走了一段,不知是陆昭先踮起了脚尖,还元澈先将她揽起,在那片闪碎的日光下,他扶着她的腰,就像扬起一阵风,然后吻了下去。冰棱就要在这片日光下融化了,元洸偏了偏头,将目光小心翼翼地收缩在这片冰棱中,看着里面扭曲而模糊的影子,两滴冰冷的水先后划过他的脸颊。
&esp;&esp;褚潭的动作让新平郡成为了时局的焦点,但以自己遭受的打压来看,他的心情实在算不上好。陆归回到秦州刺史府,已经做出了一些布置。泾河一脉的水运网自此之后暂时将所有货船拦截至新平境外,以此来断绝输送至新平郡的财货。
&esp;&esp;先前他将贿赂的账册寄给了汪晟一份,自然不会忘记在寄给皇帝本人的奏呈中隐提一笔。他原本以为这一举措会让王济和皇帝两方僵持一段时间,彼此之间可以有试探确认的机会,随后才会着手解决新平问题。但是陆归归镇迅速,王济那里却还迟迟没有动作。如今他已被上游的陆归和下游的陆放联手夹住,根本动弹不得。
&esp;&esp;陆家反应迅速倒也在褚潭意料之中,在钟长悦携范玄之逃离本郡后,他便已经有所预见。朝廷确实也派出了新平内史的人选准备接手,乃是舞阳侯秦轶的弟弟秦源,可以看出这是皇帝的手笔。先前皇帝不乏对他倚仗器重,甚至暗地里鼓励他与秦州的陆归对立,适当独立出来。可如今他已秣马厉兵,只待一战,皇帝却忽然变得格外猜忌,甚至想要以亲族接手此地。
&esp;&esp;意识到魏帝的凉薄,褚潭也是铁了心要和王济合作,不再从皇帝身上谋求退路。
&esp;&esp;“呵,皇帝老儿刻薄寡恩,才略粗浅,凭这些就想让我让位?”褚潭早已封锁郡界,此时将新平内史秦源求见的信拍在了桌子上。
&esp;&esp;他此时已经不再认同皇帝,再加上都中接二连三的消息,他对皇帝的执政手段更加地鄙薄。单论其在此时举行廷议,意图恢复肉刑,便知道这个皇帝实在不知世家厉害。王济此时已在都中宣扬肉刑残暴的言论,这样的舆论配合司州混乱的境况,足以给皇权的权威一记重击。
&esp;&esp;这几日他已添兵五千,总共集兵马近两万人。或许他无法突破陆归守扼的关要,但是兴兵冲散陆放的淳化县,那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。不过他也深知骤然兴兵看似迅猛,然而却后继乏力。先前他靠掠杀郡中大户才能够集齐这么多兵马,但并没有长治的能力。人口掠夺并不能顷刻转化为民力,而近两万大军,消耗也是极大,不是一个郡可以供养的起的。如果陆家和中枢都继续和他耗下去,那么他将会被捂死在这里。
&esp;&esp;然而正当他焦躁的时候,王济的信终于到了,上面赫然书写了两个字:“起事!”
&esp;&esp;追随
&esp;&esp;乌金斜坠,外面风疾如啸。疾风掠过漪澜殿,肆虐地冲击着门窗、风铎以及飞檐上的瑞兽。薛芷斜坐在榻上绣着一只珠履,光滑的缎子面金线错彩,淡紫色的珍珠掐出一朵珠花来,仿佛穿在脚上便可作飞仙乘云。
&esp;&esp;嫣婉的脚上已经穿上了一双,此时正在房间内的大红氍毹上作胡旋舞。杨真宝则坐在一旁煞有其事地击手鼓陪着小公主疯。此时狂风摇撼,撞得门窗砰砰作响,嫣婉不由得停下来,惊恐地望着窗影,而后扑到薛芷怀里。“阿娘,妖风来啦。”
&esp;&esp;薛芷赶忙放下针线,将嫣婉揽至怀里,而后抱着她走到一扇背风的窗户前,打开窗。夕阳下,流云作绮,风卷着枯叶和梅花花瓣在空旷的中庭旋舞。“嫣婉快看,风儿不过是想把这些漂亮的落叶、红色的梅花卷起来。就像嫣婉跳舞时旋转的衣裙,脚上闪耀的珠花,头上好看的金钗和华胜。风并不坏,只是和嫣婉一样,偶尔有些贪玩。”
&esp;&esp;人心却是有坏的。薛芷笑着关上了窗,同时注意到窗外早已面目全非的宿卫。
&esp;&esp;“去和真宝哥哥玩吧。”薛芷放下了女儿,旋即走到殿门前,她尝试着迈出一只脚。
&esp;&esp;果然,职守的宿卫一把将她拦住,道:“容华,今日风太大,可不能随意出门。”
&esp;&esp;薛芷冷冷一笑,道:“我倒不知这是奉了谁的令?”
&esp;&esp;那名宿卫却颇老道地避而不答,反问:“容华有什么吩咐,卑职去替容华跑一趟?”
&esp;&esp;薛芷静默了片刻,她知道今日要出事了,定了定神,道:“今日风云不靖,我心难安,想早吃些酒菜安睡,还望通传。”
&esp;&esp;那宿卫看了看旁边的宿卫一眼,两人似乎也觉得并无不妥,因此道:“那卑职这就去传。”
&esp;&esp;薛芷又忽然补充道:“别给我弄那种小酒壶,把酒鉴给我搬来。”
&esp;&esp;宿卫问:“就容华一个人,需要那么大酒鉴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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